楚震东在星期四傍晚些的时候回到了西南联大。

    这次的全国高等教育工作会议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开的都长，也比任何一次都激烈。这次会议的时间是原定时间的两倍，会议的进程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事实上，在会议还没过半的时候，这次会议已经失控了。在楚大炮的一通猛轰之下，原本在某些人眼里应该顺理成章来个“圆满结束”的会议演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吵与讨论，一些所谓的“专家学者”支持教育产业化的论断和依据，被楚震东轰得体无完肤，有的人，更是被楚震东在会场上指着鼻子大骂汉奸。楚震东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整个会议期间，他须发怒张，唇舌似剑，打得那些鼓吹教育产业化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楚震东确实是一面旗帜，而会场上心系国家与民族前途命运的，也并非只有楚震东一个人，一些参加会议的全国各高校的校长和教育界人士，都坚定地站在了楚震东这边，这些人都清醒地认识到教育产业化所带来的危害。正是在楚震东还有这些人的据理力争之下，原本准备在会议上通过的那些决议才被暂时搁置了！这次的会议也出人意料的灰溜溜的收了场。

    每天的电视机前，全国的无数观众仍旧看着这里一个会议胜利闭幕，那里一个领导下基层考察之类的新闻，但对这一场可以影响到无数人切身利益的会议与会议中的那些争论，全国9999以上的人仍就一无所知。在楚震东的那次发言过后，所有的记者都接到上面的指示撤出了会场，那些让记者们激动不已的新闻稿件什么的也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在会场外面掀起哪怕一丝的波澜。这一段时间的新闻热点，是全军第一支快反部队的演习。

    楚震东所进行着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战斗虽然结束了，但胜负还没有分出，这次战斗的胜负，注定要在战场之外来决出了。楚震东深深明白这一点。他更清楚他的对手是些什么人，现在挡在他面前的这潭水，绝不是一般的深，但不论这潭水有多深，他的决心已下，就算被淹死了，也要淌过去。

    楚震东回到ｍK的时候，是他的秘书开着车去机场接的，楚震东的专车是一辆国产货，用了已经八年了，开在路上，总会吸引路上其他司机一些奇怪的眼神，那眼神不是羡慕，而是诧异，到了今天，就连出租车都已经淘汰掉这种货色了，想不到路上还有人在开着。

    坐在车里，楚震东的眉头是皱着的，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他的秘书没有说话，专心的开着他的车，以他多年在楚震东身边工作的经验来看，此时的楚震东，一定在思考着很重要的问题。

    今天的天气很好，路上车也多，相对于ｍK的交通状况来说，楚震东的车也只能和别的车一样，在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楚震东的秘书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辆老爷车开得稳当一点。

    良久，坐在车后排的楚震东从他嘴里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小吴，最近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事？”

    楚震东这话是问他的秘书的，他的秘书小吴这次并没有和他一起去参加那个会议。和别的一些校长一去开会就要带上几个助手不同，楚震东每次去开会都是一个人去的，在楚震东看来，一个校长，如果只是带着耳朵去参加一个小会都要劳烦一班子人为自己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的，那么这个校长是不合格的，即使有用到嘴巴的时候，如果离开秘书就开不了口的话，那么这个校长不当也罢。再说了，开会都是飞机来飞机去的，来回的衣食住行那要不要花钱？只要去的时候少一个人，回来的时候那些省下的钱就可以多给几个学生发发奖学金。

    “太特别的事倒没有，只是您不在的这几天何副校长提交了一项学校后勤集团所属生物科技公司总经理的人事任命，还需要您的批准！”

    楚震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何强作为西南联大分管财务及后勤这一块的副校长，包括学校的生物科技公司在内，学校所有的校属企业都是由他负责的。对何强，楚震东谈不上什么好感，但西南联大毕竟是国家的学校，对于上面的人事任命，楚震东也插不了手，当初何强才来到西南联大的时候，楚震东就向上面反映过自己的意见，但上面给他的回答是意见可以保留，但工作嘛，还是要继续做滴！

    看到楚震东似乎又在想别的什么事，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楚震东的秘书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校长……”这是楚震东的秘书对楚震东长用的一个称呼，“何强在管理学校后勤集团的这两年来，学校的那些校属企业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校长在这边提倡节约，他在那边就敢抽出校属企业的账户资金给自己买超出标准的外国小轿车，学校财务处的账更是被他搞得一塌糊涂，他只要拿着发票，不管是干什么的都要报销，学校财务处的好多人私下里都对他意见很大……”

    楚震东苦笑了一下，这些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呢？他也看不顺眼，但是他刚想管一管，上面马上就有人给他打电话了，告诉他不要打压别的同志，不要过多干扰别的同志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他一顶，学校向上面申请的几个校改项目资金就没影了，就需要上面再“研究研究”了。楚震东也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他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何强，只要他做得不太过分，他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

    楚震东也有他的无奈啊！

    秘书一边开车一边继续着他刚才的发言。

    “……学校的生物科技公司是所有校属企业中价值最高的，它既是校长您探索教育产业化的成果，更是这些年您的心血所集，这个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很关键，原来李总在的时候何强还不能拿科技公司怎么样，现在李总因为车祸不在了，何强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的人插进去，对何强这次提出的人事任命，校长您要慎重考虑啊！”

    楚震东笑了笑，坐在车后拍了拍前面小吴的肩膀。

    “谢谢，小吴，我知道了！”

    从机场到学校，差不多用了四十分钟，楚震东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他在学校文欣楼的二楼的办公室，处理这些天积压下来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公务，这里面，就有何强提交的那份人事任命。何强虽然分管学校后勤集团及财务这一块的工作，对一般的人事任命，他也能做主，但对像学校生物科技公司总经理这一级的人事任命，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楚震东手里。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看着何强提交上来的那份人事任命的报告和那个被任命人的档案，楚震东的心理，还是不由得腾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

    “啪！”的一声，楚震东把何强的报告和那个人的档案用力砸到了地上，在学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对这家学校所属的生物科技公司，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楚震东是给予了厚望的。以西南联大强势的，在生物技术领域内的研究做支持，这家校属企业主要从事的是生物制药方面的研发及生产。最初建立这个公司的目的，楚震东是希望能通过这个公司探索出一条适合本国国情的，“产、学、研三位一体”的教育产业化模式，以此来给社会树立起一面旗帜，以此来扇那些喊着教育产业化口号，却把眼光盯在学生钱袋里的人的一记耳光。

    楚震东从来都是个行动主义者，他知道光喊口号空有理想什么都改变不了。要不是出了那件意外，生物科技公司的原总经理出了车祸，楚震东绝不会让何强有机会来插手这家公司的事情。现在这家公司的第一个拳头产品，“三七止血喷雾剂”已经上市，市场反应激烈，产品在一些地方已经卖到断货，各地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那些银行的都主动跑上门来表示可以提供贷款来扩大生产，就是瞎子都知道这家公司的前途无限光明，在楚震东的计划里，明年是要让这家公司上市的。哪知道却在这个时候出了上面的意外，让何强钻了空子。

    让楚震东震怒的是何强提出人事任命所选中的那个人。楚震东没有看那个人的档案，档案上的那些东西对楚震东来说狗屁不是，仅仅看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楚震东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对那个人，楚震东很了解，很多人对那个人都很了解。

    楚震东强压着自己的怒气播通了何强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何强。

    “喂，什么事？”对话那边传来何强懒洋洋的不耐烦的官腔。

    “我是楚震东！”

    “哦！原来是楚校长啊，您回到学校了？要不是您用内线给我打这个电话我都还不知道你回来呢。您要是早通知我一声的话我也好去机场接您啊……”

    听到是楚震东，何强的语气马上来了一个540度的转变，楚震东在这边轻轻的皱着眉头听何强罗嗦了一大堆。

    “何副校长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有，不知道楚校长找我有什么事？”

    “请你到我的办公室一下，我想跟你谈一谈你提交的那份人事任命。”

    “好的，楚校长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楚震东挂断了电话，现在他连跟何强说再见的心情都没有了。

    何强的办公室并不在泽公院的文欣楼，而是在学校西边枫桦园的四号楼，何强喜欢把四号楼叫成“fａ”号楼，这个“fａ”是唱名“do，rｅ，ｍi，fａ，sol……”中的“fａ”，与“八”和“发”谐音，“fａ”号楼，“fａ”号楼，自然是发号施令的楼，何强认为这栋楼可以带给他好运，让他节节高升。

    挂断了电话，何强并不急着去楚震东那里，他微笑着看着他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人。

    “楚震东今天回来了，他现在叫我过去。”

    与楚震东的办公室相反，何强的办公室装修得很豪华。

    那个人坐在何强大班桌对面的真皮沙发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对小小的三角眼，眼神混浊，肥头肥脑的，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他的脸上，挂着一个和他的身材很相称的笑容。

    “噢……楚震东叫何兄过去干什么呢？”

    那个人问了一句。

    “哈……哈……”何强靠在椅子上拉开肩膀笑了起来，他觉得电视上那些英雄人物在哈哈大笑的时候很豪气，因此他总想学一学，他也确实在学，他不知道，其实他这样笑的时候和公鸭子叫春差不多，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何兄笑起来很豪气，有大将之风！”

    对面那个人收起笑容，伸出拇指，一脸真诚的赞扬了何强一句。

    何强笑得更开心了，笑毕，他眯着眼睛问了对面那个人一句。

    “你猜猜！”

    “莫非……”

    “正是！”

    这样简练而古典的对话让何强心里某种隐秘的欲望得到了相当的满足，他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贾兄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那个人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沙发发出一声放松的呻吟，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和皮肤都在笑着，他的两支厚厚的手抓住了何强的一只手臂。

    “那一切就拜托何兄了，水晶宫最近新来了几条新的美人鱼，等晚上我请何兄去尝一尝！”

    “嘿……嘿……”何强也笑着，他拍着那个人的手，“没问题，没问题，你在这里坐着喝一会儿茶，我去去就回来！”

    那个人一直把何强送到了他办公室的门口，看着门关上了，何强收起笑容，看着自己的办公室冷笑一声，向着楚震东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