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卫庄公蒯瞆因府藏宝货俱被出公辄取去，谋于浑良夫。良夫曰：“太子疾与亡君，皆君之子，君何不以择嗣召之？亡君若归，器可得也。”（辄曾拒父，明是大逆之人，召使返国，能保无他变乎？此计可笑。）有小竖闻其语，私告于太子疾。疾使壮士数人，载豭从己，乘间劫庄公（姬蒯瞆），使歃血立誓，（儿子与老子歃血，千古奇事。）勿召亡君，且必杀浑良夫。庄公曰：“勿召辄易耳。业与良夫有盟在前，免其三死，奈何？”太子疾曰：“请俟四罪，然后杀之。”庄公（姬蒯瞆）许诺。未几，庄公新造虎幕，（幕以虎皮为饰。）召诸大夫落成。浑良夫紫衣狐裘而至，袒裘，不释剑而食。太子疾使力士牵良夫以退。良夫曰：“臣何罪？”太子疾数之曰：“臣见君有常服，侍食必释剑。尔紫衣，一罪也；狐裘，二罪也；不释剑，三罪也。”良夫呼曰：“有盟免三死！”疾曰：“亡君以子拒父，大逆不孝，汝欲召之，非四罪乎？”（这却责得有理。）良夫不能答，俯首受刑。他日，庄公（姬蒯瞆）梦厉鬼被发北面而噪曰：“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庄公（姬蒯瞆）觉，使下大夫胥弥赦占之，曰：“不害也。”既辞出，谓人曰：“冤鬼为厉，身死国危，兆已见矣。”遂逃奔宋（河南商丘）。（这是个见几人。）蒯瞆立二年，晋怒其不朝，上卿赵鞅帅师伐卫（河南滑县）。卫人逐庄公（姬蒯瞆），（可知是不得人心。）庄公奔戎国，戎人杀之，并杀太子疾。国人立公子般师。齐陈恒帅师救卫，执般师，立公子起。（蒯瞆庶弟。）卫大夫石圃逐起，复迎出公辄为君。辄既复国，逐石圃。（没良心。）诸大夫不睦于辄，逐辄奔越（浙江绍兴）。（可知也是不得人心。）国人立公子默（春秋作黚qián浅黄黑色），（亦瞆庶弟。）是为悼公。自是卫臣服于晋，国益微弱，依赵氏。此段话搁过不提。

    再说白公胜（胜为白公，遂以白为氏。）自归楚国（湖北宜城东南），每念郑人杀父之仇，（郑杀太子建，见第七十二回。）思以报之。（不思己过，只是怪人，便不是好人。）只为伍子胥是白公胜的恩人，子胥前已赦郑，况郑服事昭王（芈轸），不敢失礼，故胜含忍不言。及昭王（芈轸）已薨，（事在周敬王三十一年-489）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奉越女之子章即位，是为惠王（芈章）。白公胜自以故太子之后，冀子西召己，同秉楚政。（并无才能功德，妄想非分，岂是好人？）子西竟不召，又不加禄，心怀怏怏。及闻子胥已死，曰：“报郑此其时矣！”使人请于子西曰：“郑人肆毒于先太子，令尹所知也。父仇不报，无以为人，令尹倘哀先太子之无辜，（不为无辜。）发一旅以声郑罪，胜愿为前驱，死无所恨！”子西辞曰：“新王方立，楚国未定，子姑待我。”（如此答应，可笑。）白公胜乃托言备吴，使心腹家臣石乞，筑城（今岳州府慈利县有白城。）练兵，盛为战具。复请于子西，愿以私卒为先锋，伐郑。子西许之。（又好笑。）尚未出师，晋赵鞅以兵伐郑，郑请救于楚。子西帅师救郑，晋兵乃退，子西与郑定盟班师。白公怒曰：“不伐郑而救郑，令尹欺我甚矣！当先杀令尹，然后伐郑。”（可杀在随口答应上。）召其宗人白善于澧阳。（即澧州。）善曰：“从子而乱其国，则不忠于君；背子而发其私，则不仁于族。”遂弃禄，筑圃灌园终其身。（好白善。）楚人因名其圃曰：“白善将军药圃。”白公闻白善不来，怒曰：“我无白善，遂不能杀令尹耶？”即召石乞议曰：“令尹与司马各用五百人，足以当之否？”石乞曰：“未足也。市南有勇士熊宜僚者，若得此人，可当五百人之用。”白公乃同石乞造于市南，见熊宜僚。宜僚大惊曰：“王孙贵人，奈何屈身至此？”（岂不闻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白公曰：“某有事，欲与子谋之。”遂告以杀子西之事。宜僚摇首曰：“令尹有功于国，而无仇于僚，僚不敢奉命。”（说得是。）白公怒，拔剑指其喉曰：“不从，先杀汝！”（暴得好笑。）宜僚面不改色，从容对曰：“杀一宜僚，如去蝼蚁，何以怒为？”白公乃投剑于地，叹曰：“子真勇士，吾聊试子耳！”（扯谎。）即以车载回，礼为上宾，饮食必共，出入必俱。宜僚感其恩，遂以身许白公。及吴王夫差会黄池（河南封丘）时，楚国畏吴之强，戒饬边人，使修儆备。白公胜托言吴兵将谋袭楚，乃反以兵袭吴边境，颇有所掠。遂张大其功，只说：“大败吴师，得其铠仗兵器若干，欲亲至楚庭献捷，以张国威。”（何必亲到，便有可疑。）子西不知其计，许之。白公悉出自己甲兵，装作卤获百余乘，亲率壮士千人，押解入朝献功。惠王（芈章）登殿受捷，子西、子期侍立于旁。白公胜参见已毕，惠王见阶下立著两筹好汉，全身披挂，问：“是何人？”胜答曰：“此乃臣部下将士石乞、熊宜僚，伐吴有功者。”遂以手招二人。（乘势就来，骇疾之甚。）二人举步，方欲升阶，子期喝曰：“吾王御殿，边臣只许在下叩头，不得升阶！”石乞、熊宜僚那肯听从，大踏步登阶。子期使侍卫阻之。熊宜僚用手一拉，侍卫东倒西歪，二人迳入殿中。石乞拔剑来砍子西，熊宜僚拔剑来砍子期。白公大喝：“众人何不齐上！”壮士千人，齐执兵器，蜂拥而登。白公帮住惠王（芈章），不许转动。石乞生缚子西，百官皆惊散。子期素有勇力，遂拔殿戟，与宜僚交战。宜僚弃剑，前夺子期之戟。子期拾剑，以劈宜僚，中其左肩。宜僚亦刺中子期之腹。二人死命相持不舍，搅做一团，死于殿庭。子西谓胜曰：“汝糊口吴邦，我念骨肉之亲，召汝还国，封为公爵，何负于汝而反耶？”胜曰：“郑杀吾父，汝与郑讲和，汝即郑也。吾为父报仇，岂顾私恩哉？”子西叹曰：“悔不听沈诸梁之言也！”白公胜手剑斩子西之头，陈其尸于朝。石乞曰：“不弑王，事终不济。”胜曰：“孺子者何罪？废之可也。”（这还算好处。）乃拘惠王（芈章）于高府，（楚之别府。）欲立王子启（平王[芈居]子，字子闾。）为王。启固辞，遂杀之。（不肯立不为有罪，奈何杀之？暴横如此，安望有成？）石乞又劝胜自立。胜曰：“县公尚众，当悉召之。”乃屯兵于太庙。大夫管修（管仲之后，逃仕于楚。）率家甲往攻白公，战三日，修众败被杀。圉公阳乘间使人掘高府之墙为xiāo穴，夜潜入，负惠王（芈章）以出，匿于昭夫人（即越女。）之宫。

    叶公沈诸梁闻变，悉起叶众，星夜至楚。及郊，百姓遮道迎之。见叶公未曾甲胄，讶曰：“公胡不胄？国人望公之来，如赤子之望父母，万一盗贼之矢，伤害于公，民何望焉？”（说得妙。）叶公乃披挂戴胄而进。将近都城（湖北宜城东南），又遇一群百姓，前来迎接，见叶公戴胄，又讶曰：“公胡胄？国人望公之来，如凶年之望榖米，若得见公之面，犹死而得生也，虽老稚，谁不为公致死力者！奈何掩蔽其面，使人怀疑，无所用力乎？”（又说得妙，沈诸梁异姓远臣，何至人心向往若此？一半是素服叶公，一半还是不附白胜。）叶公乃解胄而进。叶公知民心附己，乃建大旆于车。箴尹固因白公之召，欲率私属入城，既见大旗上“叶”字，遂从叶公守城。兵民望见叶公来到，大开城门，以纳其众。叶公率国人攻白公胜于太庙。石乞兵败，扶胜登车，逃往龙山。（山在荆州府城西北。）欲适他国，未定。叶公引兵追至，胜自缢而死，（凶悖人结果。）石乞埋尸于山后。叶公兵至，生擒石乞，问：“白公何在？”对曰：“已自尽矣！”又问：“尸在何处？”石乞坚不肯言。叶公命取鼎镬，扬火沸汤，置于乞前，谓曰：“再不言，当烹汝！”石乞自解其衣，笑曰：“事成贵为上卿，事不成则就烹，此乃理之当然也。吾岂肯卖死骨以自免乎？”（此人却好似白胜。）遂跳入镬中，须臾糜烂。胜尸竟不知所在。石乞虽所从不正，亦好汉也！叶公迎惠王（芈章）复位。时陈国（河南淮阳）乘楚乱，以兵侵楚。叶公请于惠王，帅师伐陈，灭之。（小国而幸大国之灾，自取其祸。）以子西之子宁嗣为令尹，子期之子宽嗣为司马，自己告老归叶。自此楚国危而复安。此周敬王（姬丐）四十二年（-478）事也。

    是年，越王句践探听得吴王（姬夫差）自越兵退后，荒于酒色，不理朝政，（有此四字自然该灭。）况连岁凶荒，民心愁怨，乃复悉起境内士卒，大举伐吴。方出郊，于路上见一大蛙，目睁腹涨，似有怒气，句践肃然，凭轼而起。左右问曰：“君何敬？”句践曰：“吾见怒蛙如欲斗之士，是以敬之。”（这是故意做作。）军中皆曰：“吾王敬及怒蛙，吾等受数年教训，岂反不如蛙乎？”于是交相劝勉，以必死为志。（原是要你们如此。）国人各送其子弟于郊境之上，皆泣涕诀别，相语曰：“此行不灭吴，不复相见！”句践复诏于军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有父母无昆弟者，归养；有疾病不能胜兵者，以告，给医药糜粥。”军中感越王（姒勾践）爱才之德，欢声如雷。（何患不胜。）行及江口，斩有罪者，以申军法，军心肃然。吴王夫差闻越兵再至，亦悉起士卒，迎敌于江上。越兵屯于江南，吴兵屯于江北。越王（姒勾践）将大军分为左右二阵，范蠡率右军，文种率左军。君子之卒六千人，从越王（姒勾践）为中阵。明日，将战于江中。乃于黄昏左侧，令左军衔枚，遡江而上五里，以待吴兵，戒以夜半鸣鼓而进。复令右军衔枚，逾江十里，只等左军接战，右军上前夹攻，各用大鼓，务使鼓声震闻远近。（欲夺吴兵之气也。）吴兵至夜半，忽闻鼓声震天，知是越军来袭，仓皇举火，尚未看得明白，远远的鼓声又起，两军相应，合围拢来。夫差大惊，急传令分军迎战。不期越王潜引私卒六千，金鼓不鸣，于黑暗中，迳冲吴中军。此时天色尚未明，但觉前后左右中央，尽是越军，吴兵不能抵当，大败而走。句践率三军紧紧追之，及于笠泽。（今松江。上海）复战，吴师又败。一连三战三北，（可知是人心离叛。）名将王子姑曹、胥门巢等俱死。夫差连夜遁回，闭门自守。句践从横山进兵，即今越来溪是也。筑一城于胥门之外，谓之越城，欲以困吴。越王（姒勾践）围吴多时，吴人大困。伯嚭托疾不出。（好货。）夫差乃使王孙骆肉袒膝行而前，请成於越王（姒勾践），曰：“孤臣夫差，异日得罪于会稽（绍兴），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结成以归。今君王举兵而诛孤臣，孤臣意者，亦望君王如会稽之赦罪！”时句践不忍其言，意欲许之。（软话最易动人。）范蠡曰：“君王早朝晏罢，谋之二十年，奈何垂成而弃之？”遂不准其行成。（恶。）吴使往返七次，种、蠡坚执不肯。遂鸣鼓攻城，吴人不能复战。种、蠡商议欲毁胥门而入。其夜望见吴南城上有伍子胥头，巨若车轮，目若耀电，须发四张，光射十里。（怕人。）越将士无不畏惧，暂且屯兵。至夜半，暴风从南门而起，疾雨如注，雷轰电掣，飞石扬沙，疾于弓弩。越兵遭者，不死即伤，船索俱解，不能连属。范蠡、文种情急，乃肉袒冒雨，遥望南门，稽颡谢罪。良久，风息雨止，种、蠡坐而假寐，以待天明。梦见子胥乘白马素车而至，衣冠甚伟，俨如生时。开言曰：“吾前知越兵必至，故求置吾头于东门，以观汝之入吴。吴王置吾头于南门，吾忠心未绝，不忍汝从吾头下而入，故为风雨，以退汝军。然越之有吴，此乃天定，吾安能止哉？汝如欲入，更从东门，我当为汝开道，贯城以通汝路。”（纵是天定，何必又为之开道乎？想亦自欲舒其见杀之怨耳。）二人所梦皆同，乃告於越王（姒勾践），使士卒开渠，自南而东。将及蛇、匠二门之间，忽然太湖水发，自胥门汹涌而来，波涛冲击，竟将罗城荡开一大穴，有鱄鲋（俱鱼名。）无数，随涛而入。范蠡曰：“此子胥为我开道也！”遂驱兵入城。其后因穴为门，名曰鱄鲋门，因水多葑草，又名葑门（苏州葑门位于苏州城东,被认为是越伐吴时所开的葑门，初名封门,以封禺山得名。又以周围多水塘,盛产葑[茭白],遂改为葑门。清初重建门楼，题以“溪流清映”额。1936年门楼被拆除，50年代初城门又拆除）。其水名葑溪。此乃子胥显灵古迹也。

    夫差闻越兵入城，伯嚭已降，（快得好。）遂同王孙骆及其三子，（太子友之弟。）奔于阳山（江苏吴县西北万安山）。昼驰夜走，腹馁口饥，目视昏眩，左右挼ruó得生稻，剥之以进。吴王（姬夫差）嚼之，伏地掬饮沟中之水，（可怜。）问左右曰：“所食者，何物也？”左右对曰：“生稻。”夫差曰：“此公孙圣所言，‘不得火食走章皇’也。”王孙骆曰：“饱食而去！前有深谷，可以暂避。”夫差曰：“妖梦已准，死在旦夕，暂避何为？”乃止于阳山（江苏吴县西北万安山），谓王孙骆曰：“吾前戮公孙圣，投于此山之巅，不知尚有灵响否？”骆曰：“王试呼之。”夫差乃大呼曰：“公孙圣！”山中亦应曰：“公孙圣。”三呼而三应。（此自深山谷应声，吴人信鬼，夫差又有影子在胸中，故遂以为实耳。）夫差心中恐惧，乃迁于干隧。（一名遂山，在阳山西南十里。）句践率千人追至，围之数重。夫差作书，系于矢上，射入越军。军人拾取呈上，种、蠡二人同启，视其词曰：“吾闻‘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如灭，谋臣必亡，大夫何不存吴一线，以自为余地？”（虽是欲以自全，其言却亦有理。）文种亦作书系矢而答之曰：“吴有大过者六：戮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谗佞，而听用之，大过三也；（即此便知伯嚭必不能安于越国。）齐、晋无罪，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不知报仇，而纵敌贻患，大过六也。（这一过责得更妙。）有此六大过，欲免于亡，得乎？（不说报仇，只似问罪一般，妙甚。）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其敢违天之命！”夫差得书，读至第六款大过，垂泪曰：“寡人不诛句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弃吴也！”（却不在此。）王孙骆曰：“臣请再见越王（姒勾践）而哀恳之。”夫差曰：“寡人不愿复国，若许为附庸，世世事越，固所愿矣。”骆至越军，种、蠡拒之不得入。句践望见吴使者泣涕而去，意颇怜之，使人谓吴王（姬夫差）曰：“寡人念君昔日之情，请置君于甬东，（今鄞yín县。舟山群岛）给夫妇五百家，以终王之世。”夫差含泪而对曰：“君王幸赦吴，吴亦君之外府也。若覆社稷，废宗庙，而以五百家为臣，孤老矣，不能从编氓之列，孤有死耳！”（这还算好汉语，强于蜀后主[刘禅]、陈叔宝[陈后主]许多。）越使者去，夫差犹未肯自裁。句践谓种、蠡曰：“二子何不执而诛之？”种、蠡对曰：“人臣不敢加诛于君，（这还是春秋时古道。）愿主公自命之！天诛当行，不可久稽。”句践乃仗“步光”之剑，立于军前，使人告吴王（姬夫差）曰：“世无万岁之君，总之一死，何必使吾师加刃于王耶？”夫差乃太息数声，四顾而望，泣曰：“吾杀忠臣子胥、公孙圣，今自杀晚矣！”谓左右曰：“使死者有知，无面目见子胥、公孙圣于地下，必重罗三幅，以掩吾面！”言罢，拔佩剑自刎。王孙骆解衣以覆吴王（姬夫差）之尸，即以组带自缢于傍。（此人好。）句践命以侯礼葬于阳山（江苏吴县西北万安山），使军士每人负土一蔂（léi筐子），须臾，遂成大冢。流其三子于龙尾山，（在婺原县。）后人名其里为吴山里。诗人张羽有诗叹曰：

    荒台独上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xiè廊空变黍离；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杨诚斋《苏台吊古》诗云：

    插天四塔云中出，隔水诸峰雪后新，道是远瞻三百里，如何不见六千人？

    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吴王恃霸逞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pēi没滤过的酒），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

    元人萨都刺诗云：

    阊门扬柳自春风，水殿幽花泣露红，飞絮年年满城郭，行人不见馆娃宫。

    唐人陆龟蒙咏西施云：

    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西施不及烧残蜡，犹为君王泣数行。

    再说越王（姒勾践）入姑苏城（江苏苏州），据吴王之宫，百官称贺。伯嚭亦在其列，恃其旧日周旋之恩，面有德色。（下流狗才！）句践谓曰：“子，吴太宰也，寡人敢相屈乎？汝君在阳山（江苏吴县西北万安山），何不从之？”伯嚭惭而退。句践使力士执而杀之，灭其家，（伯嚭自是该杀，然勾践之杀之，却算无情。）曰：“吾以报子胥之忠也！”句践抚定吴民，乃以兵北渡江、淮，与齐、晋、宋、鲁诸侯，会于舒州，（齐地，陈氏封邑。）使人致贡于周。（此举却好似夫差。）时周敬王（姬丐）已崩，太子名仁嗣位，是为元王。元王（姬仁）使人赐句践衮冕、圭璧、彤弓、弧矢，命为东方之伯。句践受命，诸侯悉遣人致贺。其时楚灭陈国（河南淮阳），惧越兵威，亦遣使修聘。句践割淮上之地以与楚，（自削南藩，是失着处。）割泗水之东，地方百里以与鲁，以吴所侵宋地归宋。（这却该。）诸侯悦服，尊越为霸。越王（姒勾践）还吴国，遣人筑贺台于会稽（绍兴），以盖昔日被栖之耻。置酒吴宫文台之上，与群臣为乐，命乐工作《伐吴》之曲，乐师引琴而鼓之。其词曰：

    吾王神武蓄兵威，欲诛无道当何时？大夫种蠡前致词：吴杀忠臣伍子胥，今不伐吴又何须？良臣集谋迎天禧，一战开疆千里余。恢恢功业勒常彝，赏无所吝罚不违。君臣同乐酒盈巵zhī。

    台上群臣大悦而笑，惟句践面无喜色。范蠡私叹曰：“越王不欲功归臣下，疑忌之端已见矣！”（雪亮眼透明心。）次日，入辞越王（姒勾践）曰：“臣闻‘主辱臣死。’向者，大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隐忍成越之功也。今吴已灭矣，大王倘免臣会稽之诛，愿乞骸骨，老于江湖。”越王（姒勾践）恻然，泣下沾衣，（分明是假，只看后日待文种便知。）言曰：“寡人赖子之力，以有今日，方思图报，（君王谎也。）奈何弃寡人而去乎？留则与子共国，去则妻子为戮！”蠡曰：“臣则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王，臣不顾矣。”是夜，乘扁舟出齐女门，涉三江，入五湖。至今齐门外有地名蠡口，即范蠡涉三江之道也。次日，越王（姒勾践）使人召范蠡，蠡已行矣。越王愀然变色，谓文种曰：“蠡可追乎？”（君王谎也。）文种曰：“蠡有鬼神不测之机，不可追也。”种既出，有人持书一封投之。种启视，乃范蠡亲笔。其书曰：

    子不记吴王（姬夫差）之言乎？“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越王（姒勾践）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子今不去，祸必不免！

    文种看罢，欲召送书之人，已不知何往矣。种怏怏不乐，然犹未深信其言，叹曰：“少伯（蠡字。）何虑之过乎？”（正恐不过虑者，难保无事耳。）过数日，句践班师回越，携西施以归。越夫人潜使人引出，负以大石，沉于江中，曰：“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此是妒心为虐，其语乃是饰词，读者莫被她瞒过，反失口叹其有识也。）后人不知其事，讹传范蠡载入五湖，遂有“载去西施岂无意？恐留倾国误君王”之句。按范蠡扁舟独往，妻子且弃之，况吴宫宠妃，何敢私载乎？又有言范蠡恐越王（姒勾践）复迷其色，乃以计沉之于江，此亦谬也。罗隐有诗辨西施之冤云：

    家国兴亡自有时，时人何苦咎西施！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再说越王（姒勾践）念范蠡之功，收其妻子，封以百里之地，复使良工铸金，象范蠡之形，置之座侧，如蠡之生也。（此因少伯已去，落得赚人耳目，不然，请问杀文种是何说乎？）

    却说范蠡自五湖入海，忽一日，使人取妻子去，遂入齐。改名曰鸱chī夷子皮（指古代牛皮做的酒器，“酒囊皮子”的意思），仕齐为上卿。（这却古怪，何以又要做官。）未几，弃官隐于陶山，（在济南府肥城县。山东肥城西北三十里）畜五牝（pìn雌），（五畜之牝者。）生息获利千金，自号曰陶朱公。后人所传《致富奇书》，云是陶朱公之遗术也。其后吴人祀范蠡于吴江，与晋张翰，唐陆龟蒙为“三高祠”。宋人刘寅有诗云：

    人谓吴痴信不虚，建崇越相果何如？千年亡国无穷恨，只合江边祀子胥。

    句践不行灭吴之赏，（可恨！）无尺土寸地分授，与旧臣疏远，相见益稀。计倪佯狂辞职，曳庸等亦多告老，文种心念范蠡之言，称疾不朝。（何不竟学少伯乎？）越王（姒勾践）左右有不悦文种者，谮于王曰：“种自以功大赏薄，心怀怨望，故不朝耳。”越王（姒勾践）素知文种之才能，以为灭吴之后，无所用之，恐其一旦为乱，无人可制，（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欲除之，又无其名。其时鲁哀公（姬蒋）与季、孟、仲三家有隙，欲借越兵伐鲁，以除去三家，乃借朝越为名，来至越国（浙江绍兴）。句践心虞文种，故不为发兵，哀公（姬蒋）遂死於越。

    再说越王（姒勾践）忽一日往视文种之疾，种为病状，强迎王入。王乃解剑而坐，（有心。）谓曰：“寡人闻之：‘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子有七术，寡人行其三，而吴已破灭，尚有四术，安所用之？”种对曰：“臣不知所用也。”越王曰：“愿以四术，为我谋吴之前人于地下，可乎？”（忍心害理，胡说可恨！）言毕，即升舆而去。遗下佩剑于座。种取视之，剑室有“属镂”二字，即夫差赐子胥自刭之剑也。种仰天叹曰：“古人云‘大德不报。’吾不听范少伯之言，（谁教你不听来？）乃为越王所戮，岂非愚哉！”复自笑曰：“百世而下，论者必以吾配子胥，亦复何恨！”（却乎与他不同。）遂伏剑而死。越王（姒勾践）知种死，乃大喜，（真没良心。）葬种于卧龙山，（在今绍兴府城内。）后人因名其山曰种山。葬一年，海水大发，穿山胁，冢忽崩裂，有人见子胥同文种前后逐浪而去。（附会不足信。）今钱塘江上，海潮重叠，前为子胥，后乃文种也。髯翁有《文种赞》曰：

    忠哉文种，治国之杰！三术亡吴，一身殉越。不共蠡行，宁同胥灭，千载生气，海潮叠叠。

    句践在位二十七年而薨，周元王（姬仁）之七年（-469）也。其后子孙，世称为霸。

    话分两头。却说晋国（山西翼城东南）六卿，自范、中行二氏灭后，止存智、赵、魏、韩四卿。智氏、荀氏因与范氏同出于荀，欲别其族，乃循智罃之旧，改称智氏，时智瑶为政，号为智伯。四家闻田氏弑君专国，诸侯莫讨，于是私自立议，各择便据地，以为封邑。晋出公（定公[姬午]子。姬凿）之邑，反少于四卿，无可奈何。（也就是第二个周室了。）就中单表赵简子名鞅，有子数人，长子名伯鲁，其最幼者，名无恤，乃贱婢所生。（芝草无根，醴泉无源。）有善相人者，姓姑布，名子卿，至于晋，鞅召诸子使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鞅叹曰：“赵氏其灭矣！”子卿曰：“吾来时遇一少年在途，相从者皆君府中人，此得非君之子耶？”鞅曰：“此吾幼子无恤，所出甚贱，岂足道哉？”（浅小可笑。）子卿曰：“天之所废，虽贵必贱；天之所兴，虽贱必贵。（达者之语。）此子骨相，似异诸公子，吾未得详视也。君可召之。”鞅使人召无恤至。子卿望见，遽起拱立曰：“此真将军矣！”鞅笑而不答。他日悉召诸子，叩其学问，无恤有问必答，条理分明，鞅始知其贤。（此时方知，不成老子。）乃废伯鲁而立无恤为适子。一日，智伯怒郑之不朝，欲同赵鞅伐郑。鞅偶患疾，使无恤代将以往。智伯以酒灌无恤，无恤不能饮。智伯醉而怒，以酒斝激ǎ投无恤之面，面伤出血。赵氏将士俱怒，欲攻智伯。无恤曰：“此小耻，吾姑忍之。”（便自不凡。）智伯班师回晋，反言无恤之过，欲鞅废之。鞅不从。无恤自此与智伯有隙。赵鞅病笃，谓无恤曰：“异日晋国有难，惟晋阳（山西太原南）可恃，汝可识之。”言毕遂卒。无恤代立，是为赵襄子。此乃周贞定王（名介，元王[姬仁]子。）十一年（-458）之事。时晋出公（姬凿）愤四卿之专，密使人乞兵于齐、鲁，请伐四卿。（错走门路了。）齐田氏，鲁三家，反以其谋告于智伯。智伯大怒，同韩康子虎、（韩不信之孙，韩庚之子。）魏桓子驹、（魏曼多之孙，魏须之子。）赵襄子无恤，合四家之众，反伐出公（姬凿）。出公（姬凿）出奔于齐（山东临淄）。智伯立昭公（姬夷）之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姬骄）。自此晋之大权，尽归于智伯瑶。瑶遂有代晋之志，召集家臣商议。毕竟智伯成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