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天抑空空》 为了皇族,奋勇战斗吧!亞度尼斯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他上半身在窗外倒挂着,双腿在半截塔楼里像打开的圆规。他想,我又不是皇族,为什么要为皇族奋勇战斗?你大爷的皇族和我有什么关系。国王肯定糊涂了。嗯,一定是和后宫,精尽人亡的前兆。想到精尽人亡,亞度尼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港口的贸易区人声鼎沸。一个白胖商人在凉棚下守着货摊,正垂着眼皮把手里的烟叶塞进烟袋锅。在伸手摸火柴时,锅里的烟叶居然自己冒了烟。他瞪大眼睛盯着,只见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到半空,盘旋着。突然,白烟飞散猛地改变了形状,像一盆迎面泼来的水,支离破碎地飞溅过来。紧接着烟叶冒出火光,瞬间烧成了灰烬。火顺着烟袋杆蔓延,胖子全身也跟着烧了起来,顶上的凉棚也一起被点燃了。眨眼间,白胖商人变成了火人。他挥动着胳膊在摊位里转圈、跳跃,就像沉浸在旋律中的舞蹈家。他听见身体在火焰中发出嗞嗞的声音。他扑倒在货物上挣扎,炽热的身体把货物也燃了起来。他在生命燃尽前绝望地抬起头,看见熊熊的火光中一只赤红发黑的巨龙冒着青烟、甩着炽热的尾巴落在地面。
顿时,人群尖叫着四处逃散。
巨龙冲着眼前的人们发出一声嘶吼,霎那间脚下升腾起一片血雾。艾伯纳张着大嘴整个人傻在了原地,看着人们一排接一排蒸发一般变成了红色的雾。他双腿却像长在了地上,无法挪动一步。剧烈的血腥味顷刻间就扑面而来,艾伯纳只好心一横,紧闭双眼在那等着。等了一会感觉什么也没发生,他又把眼睁开。看见在一片若隐若现的红色中,赤红发黑的巨龙正盯着这边。前面一排人溅的浑身是血,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就在这时,巨龙铜钟似的脑袋往前一扎,张开大嘴闪电般吐出舌头卷住前面的人一下吃进嘴里,扭着下巴嚼了起来。艾伯纳就像自己被吃了一样,疯了似的冲着巨龙放声大喊,啊!啊!啊……他觉得自己如果不这样喊,就会双腿一软堆在地上。
突然,奥克从后面一把抓住艾伯纳的手腕说,你小子不赶紧跑,在这充什么大尾巴鸟儿!不想要了!说完拽着艾伯纳就跑。可奥克刚跑几步,返身又跑了回去。
艾伯纳哆嗦着身子看着奥克。只见他从肉摊随手抄起两大捆腌肉,一手拎了一捆费力地往回跑。在奥克拿腌肉的时候,艾伯纳在琢磨奥克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想要了,还是命不想要了呢?可还没想明白,奥克就跑过来把腌肉往他怀里一推说,拿着,快跑!艾伯纳抱着腌肉一皱眉,感觉有一股异常的味道。他认为这里面肯定有一捆既不是猪肉也不是牛肉。他于是便想回去换一捆腌猪肉或者腌牛肉,但看见奥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艾伯纳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奥克往西面跑去。
广场西边的商人正忙着把货往车上装。奥克经过一个卖衣服摊位时,突然停下来问摊主,你这最好的衣服在哪?忙乱弹主用手一指旁边一摞口袋,说那都是。你干嘛?奥克说,整袋卖我多少钱?摊主擦了一把汗说,要500张小票。说完扭头往广场中央看了一眼。艾伯纳跟着摊主一起看去,那边的巨龙正甩着尾巴、转着圈、呼扇着翅膀,盯着地上乱跑的人鸡啄米一般吃的不亦乐乎。奥克忙说,太贵了再便宜点。摊主一边把东西往车上扔,一边苦着脸说,不行,最低价了。已经优惠你很多了啦,不能再低了。他还说,快点啊,你到底买不买?一会那东西过来了命就没了。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奥克正歪着头往袖子里找东西,不以为然地随口回答,那个是赤火炎龙。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碎金子往摊子上一丢,摊主见到金子一下乐了,见四周没有卫兵急忙弯下身去捡。奥克问他,这些金子能买多少?摊主头也没抬,握着金子的手一挥对奥克说,你随便拿吧。奥克随手抄起一麻袋衣服,叫上艾伯纳抱着腌肉撒腿就跑。摊主捡完金子抬头一看,又扯着脖子喊,喂!老头,你拿的是女装啊!喊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赶紧又收了回来。他把金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往怀里一揣,推车向亞摩号跑去。
远处,亞摩号正在慌乱中撑起船帆,忙着起锚。宽大的艞板还搭在码头,人们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往上跑,就像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疯狂。船上嘈杂的声很快引起了巨龙的注意。它先是张着血红的嘴望向海爆接着忽地飞起来在空中绕了个圈,然后俯冲而来重重地落在了亞摩号上,身体压断了桅杆、扯断了桅索。巨龙落下同时,亞摩号的甲板霎时燃烧起来,巨型船身开始倾覆。巨龙支着翅膀灵活地蹦到另一侧船舷,直到把船弄了个底朝天以后才放开亞摩号,自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港口上空盘旋,看着港口浸没在一片血红色中。
夕阳西下把天空映的赤红。黄金岛在晚霞中闪耀,贪婪地着余晖。
艾伯纳回头望了一眼港口,那里静的离奇,只偶尔会浮现忽明忽暗的锈。亞摩号巨轮冒着烟倒扣在海面上,好像落日下的一座山。昏黑的海浪拍打在上面激起白色浪花,如一朵朵盛开的雪莲。浪花消散,带走了落日最后的辉煌。
不知为什么,艾伯纳脑中浮现巨龙吃人的场面时,总会联想起安琪拉在吃腌肉。为此,艾伯纳感到一股愧疚。他想自己怎么能这样呢?安琪拉和巨龙一点都不一样。另外,艾伯纳还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不想要了”与“命不想要了”的关系。艾伯纳认为,当时如果被巨龙吃了命就没了,命没了也没了。所以两者是一个意思。另一方面,巨龙吃人用的是把人整个吞进去的方法,它不会把人按住光吃。它要是真这么个吃法,你场上的女人它就不吃了吗?吃人之前还要分辨性别,那么大块头吃东西还这么底细,是不可能的。况且那张只有尖牙没有嘴唇的大嘴,也不适合干这个。吃这件事情,始终是个细致活。如上所述,龙吃人不殊吃。所以“不想要了”就是不要命的意思。不过有一点艾伯纳没想到,那就是作为食物,怎么个死法其实并不重要。
奥克带着艾伯纳从小路茂密的枝叶下七扭八转地往城堡跑,眼看到城堡时天黑了下来。远处,在夜幕中只留下了黑漆漆的剪影,锋芒错落,如一只怪兽从海底伸出利爪将整个岛攥在手心。城堡的墙被砸出了个缺口,像是被什么咬去了一块。金砖从缺口边沿杂乱地堆垒着,乍看去,仿佛一张对着夜空咧开的大嘴。缺口不远处的城楼摇摇欲坠的歪斜着,飞出去的城墙方砖堆满了前面的壕沟。人们纷纷躲开城楼从缺口进出城堡,在缺口正前方卡着的半截上走过壕沟。金灿灿的被埋在金灿灿的碎砖中正好铺出一条路来。
***堡就这样被摧毁了。
某个地方之所以叫城堡,顾名思义是有城墙,又有军事用途。破了洞的城堡就不能称之为“城堡”了。首先是城墙破了这么大一个口子,50个人并排都能轻松跑进来,就连前面的壕沟也被填平了,这肯定失去了军事价值。其次,“城”是被墙围起来的整体,城墙破了就不是城了,就成了城墙和村的混合物,充其量算是一村子人生活在历史的遗迹上。
奥克拎着麻袋左摇右晃地往前头走着,艾伯纳抱着腌肉跟在后面。两人踩着半截从城墙的缺口穿过,太阳村。
村里也是一幅残垣断壁的景象。房子塌下来堆在原地,像一座座从地下钻出的坟,在空洞的夜色中黯然,让人畏葸。越靠近北面城楼的房子,损坏的就越严重。狂妄的风从缺口闯进来,着里面的一切,在废墟上、巷弄间发出一声声呼啸。艾伯纳对奥克说,你走的时候安琪拉怎么样了?城里居然被毁成这样,也不知家里房塌了没有。奥克在前面说,肯定没塌。艾伯纳问,为什么?奥克说,我走的时候你媳妇晕倒了,地上那么热我怕她中暑,就拽到屋里从外面锁上了门。房子指定不能塌,要塌了不就给砸死了嘛!你媳妇死不了,所以你家房子也塌不了。艾伯纳听完把怀里的腌肉一扔,甩开胳膊撒腿就跑。奥克赶紧夹着麻袋踅身回来,在腌肉前蹲下双臂一伸牢牢挡住,生怕别人抢了。奥克冲着艾伯纳的背影喊,回来!我一个人拿不了这么多东西。说完又紧张地往旁边瞅了两眼。
艾伯纳顺着风速度飞快,一口气跑到家里,进院子的时候安琪拉正在屋里砸门。艾伯纳看见房子后,一直悬着的心才“哐”地落下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傻笑着在那大口喘气。屋里听见院子有动静,也不再砸门了。安琪拉从门缝里看见院子中跪着一个人像是艾伯纳,就隔着门喊,艾伯纳你发什么呆!快开门,你媳妇还在里面锁着呢!艾伯纳听见安琪拉的声音,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找钥匙开门。
夜幕下的村子燃着零星的火把,没有火的地方只有月光。安琪拉披着件粗布外衣走到院子里,北面吹来的海风一下弄乱了她的头发。她忙用手挡住眼睛,又紧了紧披着的衣服。安琪拉觉得今天异常的冷,她把手揣在一起,脸颊在月光下变的更白了。肆无忌惮的风胡乱地撩起安琪拉的发梢,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那些不安分的头发。安琪拉抱着头发吃惊地发现,周围完全变了样,刮了台风似的到处都是垃圾和破损的房子,就连北面的主堡也塌了。她扭头问艾伯纳怎么回事?艾伯纳喘着粗气傻笑着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安琪拉听不明白,又问,你说的什么啊!我问你这些房子怎么倒了?艾伯纳说他也不知道,应该也是那只特别大的龙弄的吧。他还说奥克看见你晕倒了,怎么都弄不醒,就把你放在屋里把大门锁上了。安琪拉找了一块手巾正要盖住头发,听见艾伯纳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一般,气的把手巾狠狠地往艾伯纳身上一摔说,又是这个疯老头儿!肯定是他浇了我一脑袋水。他跑哪去了?艾伯纳手一指,说就在后面。
奥克抱着腌肉,拖着麻袋从老远看见安琪拉往这看,就松开袋子向安琪拉招手,嘴里喊,喂,在这里,这里呢!搞的好像安琪拉的远房亲戚来城里探亲一样。奥克挥着手连蹦带跳,呼啸的风从身后吹得袍子噗啦噗啦直响。自由的云在风中流动一下遮住了月亮,不见了月光,地面陷入了漫长的黑暗。奥克的身影一下消失在黑暗中,只能听见风声夹裹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着。
远处黑色的大海发出声声怒吼,孤寂中只有岛上零星的火光还在微弱闪烁。